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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天人无梦(1/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6113 04月29日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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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夜的第五更,夜斩为三的最后一节。夜幕垂落下来,铺在海面。

   整个鬼面鱼海域,安静极了。

   安静得有些压抑。

   就连海浪都识趣地缄默。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姜望那平静外表下所压制的地底岩浆般的情绪。

   满心杀意,无处宣泄。提锋四顾,却不知剑斩何人。实在是闷呀!

   身为李龙川的亲友,他们如何不感同身受?

   只是每个人都有束缚,每个人都有顾忌。每个人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被不同的条条框框所约束。愤怒不见得就可以愤怒,甚至委屈也不见得能够委屈。

   身在红尘中,身即红尘线。

   落在苦海,每个人都需要忍受。

   所以他们能够理解姜望的情绪爆发,能够理解姜望推开自己的善意劝阻。并且他们还是想要继续阻止,还是会出手阻止只是他们并不能看明白姜望的劫无空境。

   当真的看到田安平陷于濒死之态想要开口阻止的时候,姜望自己停了剑。

   但大概也只有田安平明白,在那种时候挣脱天道的选择,需要怎样的力量。

   看着田安平摇摇晃晃离开的背影,晏抚松了一口气!

   就算他再怎么厌恶田安平,也绝不希望田安平死在姜望手里。

   这种事情真要发生,别说是他晏抚晏大公子,即便他爷爷晏平亲自出面,也抹不平事态崩塌的严重后果。

   可他刚才真的感受到了姜望的杀念!

   田安平是劫后余生,他感到自己也是逃脱了窒息的边缘。

   温汀兰这时候扯了扯晏抚的衣角,小声问道:“算上今天,田安平威胁过你两次吗?”

   因为姜望最后剑压田安平的时候,说的是“不要叫我听到第三次”。

   晏抚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想不起来。田安平这个疯子,可能威胁过其他人吧。或许重玄胜?”

   这时有个声音在旁边响起:“田安平第一次威胁你,是在第二次齐夏战争开始前,点将台点将之时。”

   有些事情,你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朋友帮你记得。

   晏抚愣了一下,尤其是在另一位好友身死之地,感受尤其的复杂。在温汀兰的牵拽下,才醒回神来,连忙侧身:“曹帅!您何时…”

   这问题还未问完,就被他自己咽下。

   在这个时候出声答疑,讲述田安平与晏抚之旧事的,却是齐人此刻在东海的最高军事统帅,笃侯曹皆。

   曹皆无论如何也不能早来。

   不然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外人险些杀死大齐帝国的斩雨统帅?

   哪怕田安平是那个挑事的人,齐人也只会帮着齐人。身为大齐笃侯,更是别无选择。

   所以曹皆只能是刚刚到。

   “我刚到。”曹皆说。

   全程目睹了这场战斗的他,看向独立空中的姜望,眼神复杂非常…当中有惊有叹,有惜又有怜。

   他惊叹于姜望在洞真境界所表现出来的亘古不逢的力量,怜惜于曾在自己麾下的福将,是那样孤独地走远,孑然一身,独自走到今天的高度。更可惜于…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姜望已经陷在天道深海,即将永溺。

   田安平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他当然也看得出来。

   从海门岛到鬼面鱼海域,这一路的调查,是这个名为“姜望”的当世真人,对至交好友李龙川的告别,又何尝不是他与自己的告别呢?在失去自我前,最后的“自我”…

   曹皆当然知道最后姜望为什么能够遏制住杀意可以说在长相思悬刃于空的那一刻,姜望对于齐国的情感,就不应该受到任何怀疑。

   他真的曾经把齐国当成自己的家,是一个漂泊羁旅的流浪者,在不幸失去一切后,自己寻到的故乡。

   哪怕后来告别了,也不曾遗忘。

   天人无所惧,但姜望心中有一块归属于齐的地方,害怕失去。

   许象乾在这时候嚷道:“笃侯,你可不能拉偏架!这事儿怨不得姜望。”

   他的眼睛远未消肿,瞧来整个上半张脸是大包连小包,十分滑稽,但神情非常地认真:“我们龙门书院可是看着!”

   照无颜轻轻地拉了他一下,示意他不必如此,曹皆真要做些什么,不会等到此刻。

   关心则乱的许象乾,完全没有平时机灵,被这一拉,倒是想起自己的真正师承来,便又补充:“我们青崖书院也看着在!”

   “刚刚这里发生了一些误会。”晏抚注意着曹皆的表情,斟酌着措辞说道:“田帅有些过分,当然姜真人也不太礼貌。两位真人起兴切磋,都是一时强者,无法留手,难免有些磕碰。田帅身上的伤势,该请医请医,该用药用药,我家愿意承担全部资源”

   曹皆说道:“姜望他…马上就要成为真正的天人了。”

   晏抚怔在那里。

   他没想到,自己刚刚接受了好友的离去,就又要迎来与另一位好友的告别。

   天人天人,真正的天人,说得好听是一步登天。说得难听,又何尝不是驾鹤而去?

   失去自我,与身死何异?

   许象乾这时才反应过来在赶走田安平之后,姜望始终未有言语。

   李凤尧急走两步,想要近前看看姜望的情况,却被阻隔在无形的界限外!

   此时!

   姜望挂剑而立,独身在彼。表情平静,竟有一种安宁感。

   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天海皆隔。

   风不能近,雨不能近,人不能近。

   天道为他作篱墙。

   他爆发杀意,不管不顾地出手,险些当场诛杀田安平。几乎叫人忘记了他还被天道所钳制,几乎叫人以为,他轰破了天人态。但好像这最后的情绪,也随着长相思的归鞘,而沉底了。

   姜望淡漠的目光最后扫过这片海域,却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

   没有说话,身形慢慢下陷。

   那挺拔的青松般的身形,昂直的悬腰的剑,在星光照水的夜晚,就这样慢慢地沉进了海里。

   从足至膝,沉腹胸,过唇鼻,淹眉眼,最后那乌黑发丝发上青玉冠,也都入水不见。

   李龙川就是这样沉海的。

   许象乾张大了嘴巴!

   想要哭,想要喊,有太多情绪。

   却干嚎不出声。

   铁齿铜牙竟失语。

   这里是鬼面鱼海域,李龙川身死之处,姜望真正被天道深海淹没的地方。

   景国王坤,及其所统领的五队斗厄精锐,再加上那头佑国圣龟…也同样陷落在这里。

   数十万年的厮杀下来,东海有不少堆尸之地。尤其是决明岛所建立的那片海域,往前是被称为“东海坟场”。齐人是在尸堆之中,建立起这座军事基地。

   但今夜大约难有哪处,似这般死寂!

   李凤尧许象乾照无颜晏抚温汀兰,或在冰面,或悬高空,而尽都注视着大海。一直到目识的尽处,在视线不能再及的深海,终于追不上那缄默的身影。

   “都退开吧。”

   曹皆说道:“接下来的他,不会再记得谁。而一旦有什么意外…我不见得能护住你们。”

   “走吧!”曹皆抬手一拂,将不肯走的几人都拂远。拂到海角碑后,天涯台上。

   他自己却缓缓戴盔,系住全甲,静默地守在这里。

   而那近海诸岛,本来因景人退却已经逐渐散去的紫气,又丝丝缕缕地泛起来…将在天穹织紫旗。

   天人姜望,此后行事只循天道。

   天道恒常,诸行有定。若是日升月落,倒也无妨。该捧就捧着,能敬也敬着。国家每次大祭,祭祖也祭天呢。

   但若这天道运转,有碍齐国。尤其在这天机混淆,日月斩衰的时期,不可不防。

   说不得…也只能除掉这天人。

   心中纵有千般感触,万种复杂,大齐笃侯所思所虑,永远是齐国。

   姜望在海中。

   人在东海,神在潜意识海。

   都在下沉。

   泡在水中的他如此安静,放开了时刻都能进入战斗姿态的警觉。在任何时候都挺拔的身形,这时也微蜷着,两手虚握,如婴儿般乖巧。叫人难以想象,他拔剑的姿态,他不管不顾时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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